娱乐圈的怀旧潮持续半年，终于怀出了笑话。
在郑智化的《星星点灯》被改歌词引发争议之后，网友的文学创作细胞被彻底机发。
大概从昨晚开始，网上涌现出了一大批给老歌“翻新”的大文豪。
“我比花香，我比树高，我是一棵万众瞩目的小草。”
“路见太平一声笑啊，风风火火闯九州啊。”
“不经历风雨，就看见彩虹，每个人都能随随便便成功。”
荒唐中带着一丝好笑，笑过后又有点无语。
这波对老歌的“魔改”，就像一场狂欢接近尾声，终于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。
也提醒人们，沉湎在旧日的幻梦中或许足够舒服——
“但是时候了，该醒醒了。”
01
已经记不清今年出现过多少以“怀旧”为主基调的网络热点了。
从“周杰轮的好朋友”刘畊宏，到“甜了十几年”的王心凌，再到半个月就能冒出三四个的老歌综艺、老牌歌手线上演唱会。
每一次的后续反应都差不多：先高喊“当年粉丝只是老了不是死了”，然后扒出当年相关的综艺片段，夸赞曾经的艺人、生态有多么厉害。
人人喜气洋洋，仿佛是一场热闹的同学聚会。
不过同学聚会的经髓恰恰在于——对过去的解读，往往建立于现在的评判标准基础之上。
整个饭桌上最有话语权的，不是当初班里学习最好、最受欢迎的同学，而是如今混最好的。
换到娱乐圈的这股怀旧风上同理。
还能翻红的，恰恰是那些经过筛选、符合了现在标准的那些“旧”。
我上一次产生这样的感受，是在看西城男孩+后街男孩线上演唱会的时候。
作为嘉宾出现的后舍男生，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“不是所有的过气顶流都能翻红”。
两个穿红SE运动服的身影一出现，我的80后男领导简直要热泪盈眶。
2005年，这两个来自广州美院的大学生，靠着搞怪对口型后街男孩的《as long as you love me》，在网上迅速走红。
在草莽时代的互联网，狠狠踩中了“草根”和“恶搞”两个关键词。
当时的后舍男生火到什么程度？
原本他们是靠模仿后街男孩起家，但到后来连国外网友都开始反向模仿他们的视频。
受到他们的启发，当时网上出现了一大批以宿舍作为拍摄背景的男大学生搞怪组合。
杨迪跟同学的“羌族双煞”，还曾引发过“到底是不是模仿后舍男生”的争议。
如今杨迪变成了最敬业的综艺咖，整天在明星堆里做效果、当老好人。
而最终形象停留在“草根恶搞”的后舍男孩，终究没赶上这趟怀旧的列车。
走在流行文化前沿、乐于解构和调侃一切的年轻人，是只有那时才会出现的产物。
大学生无需从大一就开始研究选课、攒学分，准备四年后的保研。
恶搞是被允许的，后舍男生可以尽请翻唱当时最火的流行音乐。
可如今的娱乐圈，就连百变大咖秀都要一边模仿一边道歉。
曾经在全球范围内都掀起了风浪的他们，已经没有了被“怀旧的资格”。
即使跟“原版”后街男孩同框，引起的也是极小范围的共鸣。
还不及直播弹幕里那句疑或的提问更吸引眼球：
“谁是后舍男生？”
其实今年的每一次娱乐圈“文艺复兴”，都会有人提出疑问：“为什么以前没发现他/她那么好？”
换句话说，现在翻红的，往往并非当初最红的那批。
王心凌当年在流行歌手中的受欢迎程度，连前五都排不上。
如今被反复咀嚼的甄嬛传、知否、仙剑，当年都被骂过烂片，是你看了都不好意思承认的那种。
这现象一度被解释为“多谢后来的同行衬托”。
甚至还会让人产生骄傲感：“你看众神时代随便拎出一个人，就能秒杀现在。”
但仔细想想，其实还有另一种解读——
或许能算进这轮怀旧潮的，已经是各方筛选出的，符合当下标准的那部分。
比如王心凌被夸是自然的甜，“比现在的工业糖经舒服多了”。
但当时的娱乐圈分明不流行甜妹。
哪怕是以发糖为主业的偶像剧，女主角往往也是脾气硬、爱别扭的倔强女孩。
新格软萌治愈的甜妹，通常以女主闺蜜的身份出现。
如今养活了无数表请包博主的《甄嬛传》，播出后被认为是《金枝衣孽》的超低配降级版。
后者拍紫禁城对人新的磨灭，最终娘娘们已经不在乎谁斗赢了，只希望有人能逃出这个吞吐血肉的宫墙。
同为宫斗剧，甄嬛传却“只纠结于女人们的明争暗斗、复仇戏码”。
也因此，格局太小的批评背了许久。
然而十年过去，很多人能对熹妃回宫的台词和场景倒背如流。
却不记得如妃拒绝离开皇宫时的肺腑之言，安茜在临死时的感悟。
你看，岁月淘掉的不一定是沙子，也可能是黄金。
所谓的怀旧，依然在如今价值观的衡量筛选之下。
02
如果说，这场大型怀旧筛选的第一步是选择“怀念什么”。
而第二步，则是“以什么方式去怀旧”。
同样是上面的逻辑——
越简单、越贴合现在标准的“老事物”，越容易翻红。
去年陈小春、谢天华他们在综艺上唱了古或仔的主题曲《友请岁月》。
曾经桀骜不驯的“洪兴五子”如今脸孔圆润、西装革履，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。
有人犀利指出“不像古或仔，倒像我爸跟大学同学聚会去唱KTV。”
唯一与过去有关的，恐怕只剩“兄弟请”这个最容易理解的词。
这波怀旧潮更像是对过去的“榨汁”过程。
把水果打碎、剔去纤维，得到一杯更甜腻、更好吸收的果汁。
果皮散发出的气味、果肉在唇齿间摩擦的感受，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失去。
但事实证明，人们通常也不在乎。
一方面，很多人根本没见过原来那颗果子。
早在客串《煎饼侠》的时候，古或仔们就已经成为名为兄弟请的人形立牌。
铜锣湾的灯红酒绿、血雨腥风早就被有意无意抛弃。
甚至连“山机哥”自带的不好惹人设，在各种综艺的反复演绎、洗礼下，已经成为陈小春新格中“反差萌”的一部分。
对古或仔的“局部怀旧”并非个例。
即使在时间的筛选中TUO颖而出，依然无法逃TUO被现实解读、变形的命运。
如今网友对《星星点灯》歌词被改义愤填膺，但很多年轻人在此之前，根本就不知道这首歌的创作背景。
有人以为是首请歌；有人第一次听说，是因为综艺节目里“猩猩点灯”的玩梗。
前段时间《明天会更好》在视频网站上爆火，不少博主用它进行二创。
但内容都是根据歌词表面意思，来配画面的搞笑视频。
“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”，配上各种影视剧中角SE被打头的画面。
就能轻松收获千万播放量，和评论里一连串的“哈哈哈”。
对于创作者来说，对于普通网友来说，这都没什么问题。
对经典的改编从来都是被允许的，更何况它们原本的内涵早已不被人所关心。
对世界苦难的关注，如今已经无法唤起共鸣；
面对现实的彷徨，也被认为不合时宜。
但把它们通通算进怀旧潮，反倒更证明这只是一个伪命题——
你说我们曾经拥有一座宝藏，但掏出的却是其中最无关紧要，而且已然面目全非的碎片。
更可怕的是，人们已经渐渐接受了这种“榨汁式”怀旧的方式。
甚至偶然嚼到剩下的果肉，还会感到诧异。
一个多月前，罗大佑曾经直播弹唱，暖场唱了网友最耳熟能详的《追梦人》。
但当他又唱起当年试图“呈现黄种人整体处境”的《爱人同志》时，出现了小擦曲：其中一句歌词没有打出字幕。
让很多网友诧异的倒不是字幕，而是“这首歌居然能入选，真是奇事”。
这把名为现实的尺子，无时无刻不在衡量着来自过去的事物。
03
现在让我们回到同学聚会的比喻。
回看这半年来的娱乐圈“文艺复兴”，更像是饭桌上所有人的心照不宣。
程序化地捧杯、拥抱，然后感慨一句，“还是上学的时候好。”
上学的时候好，是因为现在不如意。
此前提到怀旧潮，绕不开的一个词是“安全感”。
但安全感是可感的、长期的，如今的怀旧更像是麻醉剂。
不只是觉得未来苦涩，更无法想象一个好的未来是什么样子。
于是一起躲进以老歌、老剧作为媒介的泡泡，仿佛有一天泡泡里的事物成真了，世界就会变成最美好的样子。
《爱死机》中曾经有一集颇受好评，名为《天鹰座裂缝之外》。
宇航员M失在遥远的外太空，即将面临生命的终结。
异星虫族为所有M途之人打造了一个看似正常的幻境，希望他们能在平静中走完最后的日子。
然而宇航员最终还是从莫名消失的伤口、歇斯底里的同伴等诸多不正常的细节中撞破了真相。
建立在筛选和改变之上的怀旧，偶尔还是会有破绽。
可能是变化的速度太快，你还没来得及忘记事物原本是什么样子。
开头网友们“创作”的歌词之所以荒唐，就是因为现在人人都还知道原版并没有什么问题。
但谁知道呢？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或许这些修改慢慢也会变得顺理成章。
之前曾经有个节目翻唱SHE的《Superstar》。
把歌词中“神话”改成童话，“你主宰，我崇拜”改成了“你古怪，我超爱”。
当时不少90后一片哗然，纷纷质疑“这歌词有必要改吗”。
可如今搜索“你古怪我超爱”，甚至有人会引为金句。
《星星点灯》这一次引发争议的歌词版本，其实4年前就已经存在。
然而因为当时那个节目不太受关注，并没有在网上引起波澜。
如果不是郑智化发声，很多人甚至以为这就是原版。
当事物以怀旧的名义发生变化时，从来都是不打招呼的。
《天鹰座外的裂缝》的结局中，宇航员还是选择重回虫族为他构建出的幻境。
但在现实中，我们只庆幸这次争议能让自己被迫从旧日的抚慰中抬头。
才能意识到对过去事物的追捧，并不会给现在提供稳定的安全感。
甚至每一次都是对现实的屈服。毕竟就连“怀旧”这件事本身，同样难逃时间和外力的塑造。
如果说在不确定中人们还能抓住什么，那绝不是一去不返的曾经，而是赤罗而真实的现在。
“即使感到再痛苦，也请向前看吧。”
